馬駒踏殺天下人
「即心即佛,非心非佛」——偌大的八個字,在寶峰禪寺寺門的兩側排展而開,從「肯定」到「否定」,無聲地向前來求道的行者一一驗心、層層遞進,剝落最後一絲的妄想與執著,如同馬祖道一禪師再現殺活機鋒,直指原來「平常心是道」!
唐朝中葉,西元八世紀後期至九世紀中後期的一百多年間,六祖南宗禪的兩大法流——懷讓禪師的弟子「馬祖道一禪師」與行思禪師的法嗣「石頭希遷禪師」,分別在江西、湖南兩地弘揚曹溪法門,當時有稱馬祖道一禪師與石頭希遷禪師為南宗禪的「江西、湖南二大士」、「兩甘露門」,而江西、湖南更成為當時傾慕南宗禪法的僧俗信徒往來參學的兩大禪修重鎮,故俗有「跑江、湖」之稱。
睿智神異 髫年出家
馬祖道一禪師,唐代漢州什邡(今四川什邡縣)人,俗姓馬,弟子們稱他為「馬大師」,後世則多尊稱為「馬祖」。生於唐中宗景龍三年(西元七○九年),容貌奇偉穎異,舌頭長過鼻尖,足下有兩個輪紋,雖年尚孺稚,卻遊步恬曠,如牛行虎視,頗具大將之風。年少,即依資州(今四川資中縣)羅漢寺處寂和尚出家,二十歲前後,前往渝州(今四川重慶市)從圓律師受具足戒。
南嶽磨磚 密受心印
開元二十一年(西元七三三年),道一禪師聽說六祖大師的弟子懷讓禪師正在南嶽衡山(今湖南境內)般若寺傳揚曹溪法門,於是前往歸依受學。
初抵南嶽,道一禪師掛單於傳法院,終日結庵獨處,習定坐禪,一心企盼能夠徹究生死面目,頓悟成佛。懷讓禪師見到道一禪師的器宇不凡,知是佛門法器,為了進一步啟示他覺悟不一定只是坐禪,關鍵則是能否體悟自性的道理,便前往點撥,問道:「大德坐禪為的是什麼?」道一禪師回答說︰「想成佛。」懷讓禪師一言不發,拿起磚瓦便往寺前的一塊石頭上磨。道一禪師覺得很奇怪,便問道:「磨磚作什麼?」懷讓禪師說︰「磨磚成鏡啊!」道一禪師聽了覺得很可笑︰「磨磚豈能成鏡?」這時,懷讓禪師便反過來問他︰「磨磚既然不能成鏡,那坐禪豈能成佛?」道一禪師迷惑地問:「那要怎樣做才對呢?」懷讓禪師答道:「就好像牛拉著車子,如果車子不前進,你是打車子呢?還是打牛呢?」懷讓禪師接著又說:「你坐禪的目的是想成『坐佛』嗎?如果你想學坐禪,禪並不只是坐臥的形式而已;如果你想成佛,佛也沒有一成不變的形相。一切法本自無住,於無住法,不應有所取捨。如果一直執著端坐的形相,根本無法通達佛法的道理。」
道一禪師當下恍然大悟,知道只有身體打坐,根本是與理相違的,若想契悟佛理,則必須要用心才行。於是道一禪師繼續問道:「如何用心,才能達到無相三昧的境界?」懷讓禪師答道:「你想學心地法門,就好像種一顆種子,而我所說的佛法,就好像天降雨澤一般,當因緣和合的時候,一定能夠悟見大道。」道一禪師又問:「道並沒有形相色彩,如何見得到呢?」懷讓禪師回答:「見道要從當下這念心著手,同樣地,想契悟無相三昧也是如此。」道一禪師接著又問:「道有成壞嗎?」懷讓禪師答道:「道若是成壞聚散等有相之法,這就不是真正的見道。聽我說偈︰『心地含諸種,遇澤悉皆萌,三昧華無相,何壞復何成。』」言下道一禪師豁然契會,心開意解,之後便留在南嶽,專心修持「心地法門」,追隨侍奉懷讓禪師達十年之久。迄今,南嶽衡山仍保有磨鏡台和道一禪師坐禪的遺址。
道一禪師在懷讓禪師的座下,對禪法的領悟日益深刻,最後並得到印可,成為入室弟子。天寶元年(西元七四二年),道一禪師辭別了懷讓禪師,前往閩地建陽(今福建省)的佛跡嶺,自創法堂,聚徒傳法,開始了弘揚南宗禪法的生涯。
振道江西 開創叢林
有鑑於禪宗初啟的百餘年間,禪僧僅以道法相互授受,多半棲居在岩石洞穴下,或寄居於律宗寺院中,然皆因於舊制而齟齬時生,無法安居辦道。於是,道一禪師便發心創建叢林道場,別立禪居,使禪門僧侶皆能聚集共住。其後,復有道一禪師的弟子——百丈懷海禪師,以折衷大小乘經律制定清規,始創禪門規式,讓叢林的建置益臻完備,即所謂「馬祖建叢林,百丈立清規」。
江西,是馬祖道一禪師一生弘化最主要的地區,世稱「江西禪」、「洪州宗」,以「江西馬祖」聞名於世。
唐玄宗天寶三年(西元七四四年)前後,道一禪師自閩南佛跡嶺遷往臨川(今江西撫州市)西里山(又名犀牛山),開始在江西等地開堂說法、創建禪林。既而再遷至虔州(今江西贛州市)龔公山(今寶華山)闢地建寺,使人跡罕至且經常有野獸出沒的龔公山,逐漸成為一個遠近知名的傳法中心。
唐朝在京都、諸州皆設有官寺,主要功能即是為皇室祈福,為百姓祈平安。大曆四年(西元七六九年),馬祖道一禪師在洪州地方軍政長官的支持下,率眾駐錫洪州治所在的官寺——鍾陵(今江西省南昌市)開元寺(今佑民寺),並以開元寺為中心,廣泛地開展弘法活動,將南宗禪法普傳至社會的每一個階層。
馬祖道一禪師自住持鍾陵開元寺以來,重修殿宇,擴大規模,著力維持叢林宗風,因而聲名大振,前來向其參學請益者絡繹不絕,如《宋高僧傳》所載:「於時天下佛法,極盛無過洪府,座下賢聖比肩,得道者其數頗眾。」而僧俗信徒們更積極地往來參學於江西與湖南兩地之間,相互交流參禪的心得與悟境,不但充實了禪宗叢林生活的活潑氣息與朝氣,更使禪門宗風流布不絕。唐憲宗時,國子博士劉軻在應請為石頭希遷禪師撰寫的碑銘中也提到:「江西主大寂(馬祖道一禪師),湖南主石頭,往來憧憧,不見二大士為無知矣。」可見當時禪法之盛。
高振法鼓 峻烈機鋒
馬祖道一禪師依據曹溪南禪頓悟自性的心法,嘗以「即心即佛」、「非心非佛」等語勘驗學人,令其破除妄念偏執。以「平常心是道」摒除善、惡;染、淨等相對的心念及妄執,在日常生活中體現清楚明白的心性,時時提起覺性,在絕對的知當中,一切起心動念、揚眉瞬目等皆是佛性的妙用。在《馬祖道一禪師語錄》裡,有這麼一段記載:法常禪師初參馬祖大師時問道:「如何是佛?」馬祖大師云:「即心是佛。」法常禪師豁然大悟,隨即前往浙江明州大梅山居止保任。一日,馬祖大師想了解他領悟的程度,便派一弟子前往試探,問道︰「你初參馬祖大師時,悟到什麼?」法常禪師回答︰「大師教我『即心即佛』。」弟子說︰「師父說法,近來有所改變。」法常禪師問:「改成什麼?」弟子答:「現在說『非心非佛』。」法常禪師一聽,便說︰「這老漢惑亂人未有了日,任憑你『非心非佛』,我只管『即心即佛』。」弟子回頭轉述,馬祖道一禪師便印可法常禪師說道︰「梅子成熟了。」
平日除有上堂示眾開示說法之外,馬祖道一禪師在接眾過程中,並根據學人的根器、體悟予以不同的啟發開導,採取靈活多樣的傳法方式,如以棒喝、隱喻、畫地、豎拂、手勢、拳腳等,目的是照破學人的迷執,脫離語言名相的束縛與表相的迷惑,而達到徹悟。如百丈懷海禪師曾謂眾人道:「佛法不是小事,老僧昔再蒙馬大師一喝,直得三日耳聾眼黑。」至此,馬祖道一禪師將禪宗的大機大用,大開大闔,機鋒峻烈,殺活自在的特質體現而出,蔚成一股活潑的禪風,亦開啟後世臨濟一宗的家風,及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禪宗公案。
歸葬寶峰 諡號大寂
唐貞元四年(西元七八八年)正月,道一禪師走訪石門山(後稱寶峰山,今江西省靖安縣),在林中經行時見到一處平坦的巖洞,於是告訴隨行侍者:「下個月,我朽敗的軀體將歸息於此處。」二月,是年八十的道一禪師在沐浴後跏趺入滅,僧俗四眾即依大師生前的指示,將舍利建塔歸葬於寶峰山,並由國子祭酒包佶撰寫碑文,太常博士權德輿書寫塔銘,以嘉懿馬祖道一禪師一生弘揚禪門心法與慈憫度世的貢獻。元和年間,唐憲宗更追諡其號為「大寂禪師」,賜塔額曰:「大莊嚴」。
門庭繁盛 轉化無量
馬祖道一禪師的弟子如雲,英才輩出,門下傑出的弟子計有百丈懷海、南泉普願、西堂智藏及大梅法常禪師等一百三十九人,後各成為一方宗主,散布天下,將馬祖道一禪師所弘傳的禪法,以江西為中心,向四方傳衍而開。其中,百丈懷海禪師的門下更開衍出「臨濟」、「溈仰」二宗,迄今仍轉化無窮、法席綿延,應顯了六祖惠能大師語門下弟子懷讓禪師的話:「後佛法從汝邊出,馬駒踏殺天下人。厥後江西法嗣布於天下,時號馬祖焉。」六祖惠能大師的後世,以馬祖道一禪師的門葉最為繁榮,禪宗至此而大盛,而「馬祖」之名亦廣流於世,其一生言行,後人輯有《馬祖道一禪師語錄》、《馬祖道一禪師廣錄》傳世。